列传第一百三十七

○卫肤敏刘珏胡舜陟沈晦刘一止弟宁止胡交修綦崇礼

卫肤敏,字商彦,华亭人。以上舍生登宣和元年进士第,授文林郎、南京宗子博士,寻改教授。六年,召对,改宣教郎、秘书省校书郎,命假给事中贺金主生辰。肤敏奏曰:「彼生辰后天宁节五日,金人未闻入贺,而反先之以失国体,万一金使不来,为朝廷羞。请至燕山候之,彼若不来,则以币置境上而已。」帝可其奏。既至燕,金贺使果不至,遂置币而返。七年,复假给事中以行,及庆源府,逢许亢宗还,语金国事,曰:「彼且大入,其势不可往。」肤敏至燕,报愈急,众惧不敢进,肤敏叱曰:「吾将君命以行,其可止乎?」即至金国,知其兵已举,殊不为屈。及将还,金人所答国书,欲以押字代玺,肤敏力争曰:「押字岂所以交邻国。」论难往复,卒易以玺。及受书,欲令双跪,肤敏曰:「双跪乃北朝礼,安可令南朝人行之哉!」争辨逾时,卒单跪以受。金人积不说,中道羁留且半年。

至涿州新城,与斡离不遇,遣人约相见,拒之不可,遂语之曰:「必欲相见,其礼当如何?」曰:「有例。」肤敏笑曰:「例谓趋伏罗拜,此礼焉可用?北朝止一君耳,皇子郎君虽贵,人臣也,一介之使虽贱,亦人臣也。两国之臣相见,而用君臣之礼,是北朝一国有二君也。」金人气折,始曰:「唯所欲。」肤敏长揖而入。既坐,金人出誓书示之,肤敏却不视,曰:「远使久不闻朝廷事,此书真伪不可知。」因论用兵事,又以语折之,几复为所留。

靖康初,始还,进三官,迁吏部员外郎。会高丽遣使来贺,命假太常少卿往接之。朝论欲改称宣问使,肤敏曰:「国家厚遇高丽久矣,今边事方作,不可遽削其礼,失远人心,愿姑仍旧。」乃复称接伴使。既至明州,会京师多难,乃便宜称诏厚赐使者,遣还。

建炎元年,复命,自劾矫制之罪,高宗嘉赏。迁卫尉少卿。建议「两河诸郡宜降蜡书,许以世袭,使各坚守。陕西、山东、淮南诸路,并令增陴浚隍,徙民入城为清野计。命大臣留守汴京,车驾早幸江宁。」帝颇纳之。

迁起居舍人,言:「前日金人凭陵,都邑失守,朝臣欲存赵氏者不过一二人而已,其他皆屈节受辱,不以为耻,甚者为敌人敛金帛,索妃嫔,无所不至,求其能诈楚如纪信者无有也。及金人伪立叛臣,僭窃位号,在廷之臣逃避不从及约寇退归位赵氏者,不过一二人而已。其他皆委质求荣,不以为愧,甚者为叛臣称功德,说符命,主推戴之议,草劝进之文,无所不为,求其击朱泚如段秀实者无有也。今陛下践祚之初,苟无典刑,何以立国?凡前日屈节敌人,委质伪命者,宜差第其罪,大则族,次则诛,又其次窜殛,下则斥之远方,终身不齿,岂可犹畀祠禄,使尘班列哉?」又言:「今二帝北迁,寰宇痛心,愿陛下愈自贬损,不忘服雪,卑宫室,菲饮食,恶衣服,减嫔御,斥声乐,以至岁时上寿,春秋锡宴,一切罢之,虽飨郊庙亦不用乐。必俟两宫还阙,然后复常,庶几精诚昭格天地,感动人心。」拜右谏议大夫兼侍读,言:「行在颇兴土木之役,非所以示四方,乞罢筑承庆院、升旸宫。」又奏:「凡黜陟自中出者,皆由三省乃得奉行,或戾祖宗成宪者,皆许执奏。」时内侍李志道以赦恩复保庆军承宣使,添差入内都知,肤敏极论罢之。初,钦宗内侍昭庆军承宣使容机,围城中时乞致仕,高宗即位,命起之。肤敏言:「自古帝王未有求阉寺于闲退而用者。」遂寝。后父邢焕除徽猷阁待制,太后兄子孟忠厚显谟阁直学士。肤敏言:「非祖宗法。」焕寻换武职,忠厚自若。

俄迁肤敏中书舍人,肤敏恳奏曰:「昔司马光论张方平不当参知政事,自御史中丞迁翰林学士。光言:'以臣为是,则方平当罢;以臣为非,则臣当贬。今两无所问而迁臣,臣所未谕。'臣虽不肖,愿附于司马光。」又言:「事母后莫若孝,待戚属莫若恩,劝臣下莫若赏,今陛下顺太母以非法非所谓孝,处忠厚以非分非所谓恩,不用臣言而迁其官非所谓赏,一举而三失矣。」帝命宰相谕肤敏曰:「朝廷以次迁官,非因论事也。」肤敏犹不拜,居家逾月,及忠厚改承宣使,诏后族勿除从官,肤敏始拜命。又言:「中书根本之地,舍人所掌,不特演纶而已。」凡命令不合公议者,率封还之。

会肤敏知贡举,有进士何烈对省试策,谬称「臣」,谏官李处遁乞正考官卤莽之罪,以集英殿修撰提举洞霄宫。或谓肤敏在后省论事,为黄潜善、汪伯彦所恶,故因事斥之。

三年春,召赴行在。时帝次平江。肤敏入见,言及时事泣下,帝亦泣曰:「卿今宜知无不言,有请不以时对。」肤敏谢曰:「臣顷尝三为陛下言,扬州非驻跸之地,乞早幸江宁。今钱塘亦非帝王之都,宜须事定亟还金陵。」因陈所以守长江之策,帝善其言。翌日,再对,归得疾,然犹力疾扈跸至临安。俄除刑部侍郎,未拜,谒告归华亭就医,许之,迁礼部侍郎。

初,肤敏久疾卧舟中,不能朝,时苗、刘之变,帝未反正,宰相朱胜非言于隆祐太后,以「肤敏称疾坐观成败,无人臣节」。及卒,始明其非伪云。年四十九,特赠大中大夫。子仲英、仲杰、仲循。

刘珏,字希范,湖州长兴人。登崇宁五年进士第。初游太学,以书遗中书舍人邹浩曰:「公始为博士论取士之失,免所居官,在谏省斥宫掖之非,远迁岭表,岂逆计祸福,邀后日报哉,固欲蹈古人行也。今庶政岂尽修明,百官岂尽忠实,从臣继去,岂尽非才,言官屡逐,岂尽有罪!信任逾曩昔而拱默不言,天下之士窃有疑焉,愿有以慰塞群望。」浩得书愧谢之。宣和四年,擢监察御史,坐言事知舒州,留为尚书主客员外郎。

靖康初,议皇帝朝谒上皇仪,欲以家人礼见于内庭,珏请皇帝设大小次,俟上皇御坐,宰臣导皇帝升自东阶,拜于殿上,则有君之尊,有父之敬。又谓:「君于大臣或赐剑履上殿,或许子孙扶掖。皇帝朝谒,宜令环卫士卒侍立于殿西,宰执、三衙、侍从等官扶侍于殿上。如请帝坐,即宰执等退立西隅。」迁太常少卿。讨论皇帝受册宝故事,珏言:「唐太宗、明皇皆亲受父命,未尝再行册礼,肃宗即位于灵武,故明皇遣韦见素就册之,宣政授传国玺,群臣上尊号,至德宗踵行之,后世以为非。」议遂寝。

除中书舍人。陈十开端之戒曰:「陛下即位罢御笔,止营缮,登俊乂,诎虚诞,戢内侍之权,开言者之路,命令既当,未尝数改,任用既公,率皆称职,赏必视功,政必核实,此天下所以指日而徯太平也。比者内降数出,三省罕有可否,此御笔之开端也。教子弟既有其所,又彻而新之,长入祗候之班,势若可缓,亟而成之,此营缮之开端也。河阳付之庸才,泾原委之贪吏,此任用失当之开端也。花石等滥赏,既治复止,马忠统兵,累行累召,此命令数易之开端也。三省、密院议论各有所见,启拟各举所知,持不同不比之说,忘同寅协恭之议,此大臣不和之开端也。内路之帅擅作圣旨指挥,行郡之守称为外任监当,此臣下诞谩之开端也。董局务者广辟官属,侍帷幄者分争殿庐,此内侍恣横之开端也。两省缴奏多命以次行下,或戒以不得再缴,台谏言事失当,率责为远小监当,此言路壅塞之开端也。恤民之诏累下,未可行者多,是为空文无实德,此政事失信之开端也。随龙第赏,冠带之工亦推恩,金兵扣阙,礼房之吏亦进秩,此爵赏僭滥之开端也。是十者虽未若前日之甚,其端已见,杜而止之,可以驯致治平,因而循之,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。」

詹度都堂禀议,中书舍人安扶持不可,改命珏书行,珏言:「伐燕之役,度以书赞童贯大举,去秋蔡靖屡以金人点集为言,度独谓不应有此,遂不设备,请窜度岭表。」诏予宫祠。李纲以观文殿学士知扬州,安扶又持不可,珏言:「韩琦好水之败,韩绛西州之败,皆不免黜责。纲勇于报国,锐于用兵,听用不审,数有败衄,宜降黜以示惩戒。」纲改宫祠。吏部侍郎冯澥言珏持两端,为纲游说,提举亳州明道宫。

建炎元年,复召为中书舍人,至泗州,上书言:「金人尚有屯河北者,万一猖獗而南,六飞岂能无警,乞早赐行幸。西兵骁勇,宜留以为卫。西京舟船。恐金人藉以为用,并令东下。」时李纲已议营南阳,珏未知也。既至,极言南阳兵弱财单,乘舆无所取给,乞驻跸金陵以待敌。汪伯彦、黄潜善皆主幸东南,帝遂如扬州。潜善兄潜厚除户部尚书,珏言兄弟不可同居一省,帝遣张悫谕旨,珏论如初。诏潜厚提举醴泉观。

迁给事中,论内降、营缮二事曰:「陛下以前朝房院而建承庆院,议者以为营造浸广,以隆祐太后时有御笔,议者以为内降数出。盖除授不归中书,工役领之内侍,此人言所以籍籍也。营缮悉归有司,中旨皆许执奏,则众论息矣。」孟忠厚除显谟阁直学士,邢焕徽猷阁待制,珏封还,言旧制外戚未有为两禁官者,诏焕换武阶。帝曰:「忠厚乃隆祐太后族,宜体朕优奉太后之意。」珏持益坚,忠厚寻亦换武阶。

迁吏部侍郎,同修国史,言:「淮甸备敌,兵食为先,今以降卒为见兵,以籴本为见粮,无一可恃,维扬城池未修,军旅多阙,卒有不虞,何以待之?」已而金人果乘虚大入,帝亟如临安,以珏为龙图阁直学士、知宣州。俄复为吏部侍郎。

以久雨诏求言,珏疏论消天变、收人心数事,词极激切,并陈荆、陕、江、淮守御之略:「愿申诏大臣,悉屏细务,唯谋守御。自京及荆、淮之郡,置大帅,屯劲兵。命沿江之守,各上措画之方,明斥堠,设险阻,节大府之出,广大农之入,检察战舰而习之,则守御详尽,人心安,天意回,大业昌矣。」迁吏部尚书。

隆祐太后奉神主如江西,诏珏为端明殿学士、权同知三省枢密院事从行。时诏元祐党籍及上书废锢人,追复故官,录用子孙,施行未尽者,珏悉奏行之。又言常安民、张克公尝论蔡京罪,乞厚加恩。至洪州,疏言修治巡幸道路之役,略曰:「陛下遭时艰难,躬履俭约,前冬幸淮甸,供帐弊旧,道路险狭,未尝介意。今闻衢、信以来,除治道路,科率民丁,急如星火,广市羊豕,备造服用,使农夫不得获,齐民不得休,非陛下俭以避难之意也。乞降诏悉罢。」金人攻吉州,分兵追太后,舟至太和县,卫兵皆溃,珏奉太后退保虔州。监察御史张延寿论珏罪,珏亦上书自劾,逾岭俟命,落职,提举江州太平观。延寿论不已,责授秘书少监,贬衡州。绍兴元年,许自便。明年,以朝散大夫分司西京。卒于梧州,年五十五。官其二子。八年,追复龙图阁学士。有《吴兴集》二十卷、《集议》五卷、《两汉蒙求》十卷。

胡舜陟,字汝明,徽州绩溪人。登大观三年进士第,历州县官,为监察御史。奏:「御史以言为职,故自唐至本朝皆论时事,击官邪,与殿中侍御史同。崇宁间,大臣欲便己,遂变祖宗成宪,南台御史始有不言事者。多事之时,以开言路为急。乞下本台,增入监察御史言事之文,以复祖宗之制。」以内艰去。

服阕,再为监察御史。奏:「河北金兵已遁,备御尤不可不讲。」钦宗即位,又言:「今结成边患,几倾社稷,自归明官赵良嗣始,请戮之以快天下。」遂诛良嗣。又奏:「今边境备御之计,兵可练,粟可积,独将为难得,请诏内外之臣,并举文武官才堪将帅者。」又奏:「上殿班先台后谏,祖宗法也,今台臣在谏臣下,乞今后台谏同日上殿,以台谏杂压为先后。」

迁侍御中。奏:「向者晁说之乞皇太子讲《孝经》,读《论语》,间日读《尔雅》而废《孟子》。夫孔子之后深知圣人之道者,孟子而已。愿诏东宫官遵旧制,先读《论语》,次读《孟子》。」又奏:「涪陵谯定受《易》于郭雍,究极象数,逆知人事,洞晓诸葛亮八阵法,宜厚礼招之。」

高宗即位,舜陟论宰相李纲之罪,帝不听。言者论其尝事伪廷,除集英殿修撰、知庐州。时淮西盗贼充斥,庐人震恐,日具舟楫为南渡计。舜陟至,修城治战具,人心始安。

冀州云骑卒孙琪聚兵为盗,号「一海虾」,至庐,舜陟乘城拒守。琪邀资粮,舜陟不与,其众请以粟遗之,舜陟曰:「吾非有所爱,顾贼心无厌,与之则示弱,彼无能为也。」乃时出兵击其抄掠者,琪宵遁,舜陟伏兵邀击,得其辎重而归。

济南僧刘文舜聚党万余,保舒州投子山纵剽,舜陟遣介使招降之。时丁进、李胜合兵为盗蕲、寿间,舜陟遣文舜破之。

张遇自濠州奄至梁县,舜陟使毁竹里桥,伏兵河西,伺其半渡击败之。又请以身守江北,以护行宫。帝壮其言,擢徽猷阁待制,充淮西制置使。范琼自寿春渡淮,贻书责赡军钱帛,舜陟谕以逆顺,琼乃去。

自军兴后,淮西八郡,群盗攻蹂无全城,舜陟守庐二年,按堵如故,以徽猷阁待制知建康府,充沿江都制置使。逾年,改知临安府,复为徽猷阁待制,充京畿数路宣抚使。寻罢,迁庐、寿镇抚使,改淮西安抚使。至庐州,溃兵王全与其徒来降,舜陟散财发粟,流民渐归。改知静江府,诏措置市战马。御史中丞常同奏舜陟凶暴倾险,罢之。

后十八年,复为广西经略。以知邕州俞儋有脏,为运副吕源所按,事连舜陟,提举太平观。先是,舜陟与源有隙,舜陟因讨郴贼,劾源沮军事,源以书抵秦桧,讼舜陟受金盗马,非讪朝政。桧素恶舜陟,入其说,奏遣大理寺官袁柟、燕仰之往推劾,居两旬,辞不服,死狱中。

舜陟有惠爱,邦人闻其死,为之哭。妻江氏诉于朝,诏通判德庆府洪元英究实。元英言:「舜陟受金盗马,事涉暧昧,其得人心,虽古循吏无以过。」帝谓桧曰:「舜陟从官,又罪不至死,勘官不可不惩。」遂送柟、仰之吏部。

沈晦,字元用,钱塘人,翰林学士沈遘孙。宣和间进士廷对第一,除校书郎,迁著作佐郎。金人攻汴京,借给事中从肃王枢出质斡离不军。金人再攻也,与之俱南。京城陷,邦昌伪立,请金人归冯澥等,晦因得还,真为给事中。

高宗即位,言者论晦虽使金艰苦,而封驳之职不可以赏劳,除集英殿修撰、知信州。帝如扬州,将召为中书舍人,侍御史张守论晦为布衣时事,帝曰:「顷在金营见其慷慨,士人细行,岂足为终身累邪?」不果召。知明州,移处州。

帝如会稽,移守婺州。贼成皋入寇,晦用教授孙邦策,率民兵数百出城与战,大败,晦欲斩邦,已而释之。时浙东防遏使傅崧卿在城中,单骑往说皋,皋遂降。进徽猷阁待制。以言者论晦妄用便宜指挥行事,降集英殿修撰、提举临安府洞霄宫。寻复徽猷阁待制、知宣州,移知建康府。甫逾月,以御史常同论罢。

绍兴四年,起知镇江府、两浙西路安抚使,过行在面对,言:「藩帅之兵可用。今沿江千余里,若令镇江、建康、太平、池、鄂五郡各有兵一二万,以本郡财赋易官田给之,敌至,五郡以舟师守江,步兵守隘,彼难自渡。假使参渡,五郡合击,敌虽善战,不能一日破诸城也。若围五郡,则兵分势弱,或以偏师缀我大军南侵,则五郡尾而邀之,敌安敢远去。此制稍定,三年后移江北,粮饷、器械悉自随。」又自乞「分兵二千及召募敢战士三千,参用昭义步兵法,期年后,京口便成强藩」。时方以韩世忠屯军镇江,不果用。

刘麟入寇,世忠拒于扬州,晦乞促张俊兵为世忠援。赵鼎称晦议论激昂,帝曰:「晦诚可嘉,然朕知其人言甚壮,胆志颇怯,更观临事,能副所言与否?」然晦不为世忠所乐,寻提举临安府洞霄宫,起为广西经略兼知静江府。

先是,南州蛮酋莫公晟归朝,岁久,用为本路钤辖羁縻之,后遁去,旁结诸峒蛮,岁出为边患。晦选老将罗统戍边,招诱诸酋,喻以威信,皆诣府请降,晦犒遗之,结誓而去。自是公晟孤立,不复犯边。晦在郡,岁买马三千匹,继者皆不能及。进徽猷阁直学士,召赴行在,除知衢州,改潭州,提举太平兴国宫,卒。

晦胆气过人,不能尽循法度,贫时尤甚,故累致人言。然其当官才具,亦不可掩云。

刘一止,字行简,湖州归安人。七岁能属文,试太学,有司欲举八行,一止曰:「行者士之常。」不就。登进士第,为越州教授。参知政事李邴荐为详定一司敕令所删定官。

绍兴初,召试馆职,其略曰:「事不克济者,患在不为,不患其难,圣人不畏多难,以因难而图事耳。如其不为,俟天命自回,人事自正,敌国自屈,盗贼自平,有是哉?」高宗称善,且谕近臣以所言剀切知治道,欲骤用,执政不乐,除秘书省校书郎。考两浙类试,以科举方变,欲得通时务者,同列皆患无其人,一止出一卷曰:「是宜为首。」启号乃张九成也,众皆厌服。

迁监察御史。上疏谓:「天下之治,众君子成之而不足,一小人败之而有余,君子虽众道则孤,小人虽寡势易蔓,不加察,则小人伺隙而入以败政矣。」又言:「陛下悯宿蠹未除,颓纲未振,民困财竭,故置司讲究,然未闻有所施行,得无有以疑似之说欺陛下,曰'如此将失人心'。夫所谓失人心者,必刑政之苛,赋役之多,好恶之不公,赏罚之不明;若皆无是,则所失者小人之心耳,何病焉。」

时庶事草创,有司以吏所省记为法,吏并缘为奸,一止曰:「法令具在,吏犹得舞文,矧一切听其省记,所欲与则陈与例,欲夺则陈夺例,与夺在其牙颊,患可胜言哉!请以省记之文刊定颁行,庶几绝奸吏弄法受赇之弊。」从之。逾年而书成。

秦桧请置修政局,一止言:「宣王内修政事,修其外攘之政而已。今之所修,特簿书狱讼,官吏迁降,土木营建之务,未见所当急也。」又谓:「人才进用太遽,仕者或不由铨选,朝士入而不出,外官虽有异能,不见召用,非军事而起复,皆幸门不塞之故。请选近臣晓财利者,仿刘晏法,濒江置司以制国用,乡村置义仓以备水旱,增重监司之选。」后多采用其言。

迁起居郎。奏事,帝迎语曰:「朕亲擢也,繇六察迁二史,祖宗时有几?」一止谢:「先朝惟张澄、李棁耳。」因极陈堂吏宦官之蠹,执政植私党,无忧国心。翌日罢,主管台州崇道观。

召为祠部郎、知袁州,改浙东路提点刑狱,为秘书少监,复除起居郎,擢中书舍人兼侍讲。莫将赐出身除起居郎,一止奏:「将以上书助和议,骤自太府丞缀从班,前此未有,臣乃与将同命,愿并臣罢之。」不报。

迁给事中。徐伟达者,尝事张邦昌为郎,得知池州,一止言:「伟达既仕伪廷,今付以郡,无以示天下。」孟忠厚乞试郡,一止言:「后族业文如忠厚虽可为郡,他日有援例者,何以却之?」汪伯彦知宣州入觐,诏以元帅府旧人,特依见任执政给奉,一止言:「伯彦误国之罪,天下共知,以郡守而例执政,殆与异时非待制而视待制,非两府而视两府者类矣。」帝皆为罢之,于凡贵近之请,虽小事亦论执不置。御史中丞廖刚谓其僚曰:「台当有言者,皆为刘君先矣。」

居琐闼百余日,缴奏不已,用事者始忌,奏:「一止同周葵荐吕广问,迎合李光。」罢,提举江州太平观。进敷文阁待制。御史中丞何若奏:「一止朋附光,偃蹇慢上。」落职,罢祠。后八年,请老,复职,致仕。秦桧死,召至国门,以病不能拜,力辞,进直学士,致仕。卒年八十三。

一止冲澹寡欲,尝诲其子曰:「吾平生通塞,听于自然,唯机械不生,故方寸自有乐地。」博学无不通,为文不事纤刻,制诰坦明有体,书诏一日数十辄办,尝言:「训诰者,赏善罚恶词也,岂过情溢美、怒邻骂坐之为哉。」其草颜鲁公孙特命官制甚伟,帝叹赏,为手书之。诗自成家,吕本中、陈与义读之曰:「语不自人间来也。」有类稿五十卷。子峦、嶅,从弟宁止。

宁止字无虞,登宣和进士甲科,除太学录、校书郎。建炎初,为浙西安抚大使司参议,改两浙转运判官。苗傅、刘正彦之变,宁止自毗陵驰诣京口、金陵,见吕颐浩、刘光世,勉以忠义,退而具军须以佐勤王。除左司郎官,辞。帝复位,除右司郎官、给事中。梁扬祖为发运使,宁止再疏论驳。

以添差江、淮、荆湖制置发运副使扈从隆祐太后幸江西,寻为两浙转运副使。录勤王功,直龙图阁,进秘阁修撰,主管崇道观,提点江、淮等路坑冶铸钱,知镇江府兼沿江安抚,进右文殿修撰。宁止言:「京口控扼大江,为浙西门户,请分常州、江阴军及昆山、常熟二县隶本司,庶防秋时沿江号令归一,可以固守。」权户部侍郎,总领三宣抚司钱粮。张浚都督诸军,以为行府属。除史部侍郎,进徽猷阁直学士、知秀州,升显谟阁,提举太平观,卒。

宁止有文名,慷慨喜论事。当艰难时,上疏言阙失,指切隐微,多人所难言。乞禁王安石《日录》,复贤良方正科,用司马光十科荐士法,仿唐制宰执论事以谏官侍立,皆其显显者。勤王之举,吕颐浩纪其有输忠赞谋之劳。宁止与一止、岑皆群从昆弟,帝尝称宁止忠、一止清、岑敏云。有《教忠堂类稿》十卷。

胡交修字已楙,常州晋陵人。登崇宁二年进士第,授泰州推官,试词学兼茂科。给事中翟汝文同知贡举,得其文曰:「非吾所能及也。」置之首选,除编类国朝会要所检阅文字。政和六年,迁太常博士、都官郎,徙祠部,迁左司官,拜起居舍人、起居郎。昭慈太后垂帘听政,除右文殿修撰、知湖州。

建炎初,以中书舍人召,辞不至,改徽猷阁待制、提举杭州洞霄宫。三年,复以舍人召,诏守臣津发,寻进给事中、直学士院兼侍讲。入对,首论天下大势曰:「淮南当吾膺,将士遇敌先奔,无藩篱之卫。湖、广带吾胁,群盗乘间窃发,有腹心之忧。江、浙肇吾基,根本久未立。秦、蜀张吾援,指臂不相救。宜诏二三大臣修政事,选将帅,搜补卒乘,以张国势,抚绥疲瘵,以固国本。」

帝又出手诏,访以弭盗保民、丰财裕国、强兵御戎之要,交修疏言:「昔人谓甑有麦饭,床有故絮,虽仪、秦说之不能使为盗,惟其冻饿无聊,日与死迫,然后忍以其身弃之于盗贼。陛下下宽大之诏,开其自新之路,禁苛慝之暴,丰其衣食之源,则悔悟者更相告语欢呼而归。其不变者,党与携落,亦为吏士所系获,而盗可弭,盗弭则可以保民矣。沃野千里,残为盗区,皆吾秔稻之地。操弓矢,带刀剑,椎牛发冢,白昼为盗,皆吾南亩之民。陛下抚而纳之,反其田里,无急征暴敛,启其不肖之心,耕桑以时,各安其业,谷帛不可胜用,而财可丰,财丰则可以裕国矣。日者翟兴连西路,董平据南楚,什伍其人,为农为兵,不数年,积粟充牣,雄视一方。盗贼犹能尔,况以中兴二百郡地,欲强兵以御寇,不能为翟兴辈之所为乎?」世以为名言。

李成盗江、淮,廷议欲亲征,交修谓:群盗猖狂,天子自将,胜之则不武,不胜则贻天下笑。此将帅之责,何足以辱王师?」议遂格,盗寻遁。

周杞守常州,坐残虐免。会大旱,帝问交修致旱之由,对以殆杞佚罚之故,乃以杞属吏。杞疑为交修所谗,上书告其罪,遣大理寺丞胡蒙诣常按验。交修无所絓,然群从多抵罪。寻以徽猷阁待制提举太平观。

六年,召为给事中、刑部侍郎、翰林学士、知制诰兼侍读。久之,迁刑部尚书。汀州宁化县论大辟十人,狱已上,知州事郑强验问,无一人当死,交修乞治县令冒赏杀无辜罪。江东留狱追逮者尚六百人,交修言:「若待六百人俱至,则瘐死者众矣,请以罪状明白者论如律,疑则从轻。」诏皆如其言。

朝论欲以四川交子行之诸路,交修力陈其害,谓:「崇宁大钱覆辙可鉴,当时大臣建议,人皆附和,未几钱分两等,市有二价,奸民盗铸,死徙相属。以今交子校之大钱,无铜炭之费,无鼓铸之劳,一夫挟纸日作十数万,真赝莫辨,售之不疑,一触宪网,破家坏产,以赏告捕,祸及无辜。岁月之后,公私之钱尽归藏镪之家,商贾不行,市井萧条,比及悔悟,恐无及矣。」时议大举,交修曰:「今妄言无行之徒,为迎合可喜之论,吾无以考验其实,遽信之以举事,岂不误国哉?」帝览之矍然。翌日,出其奏示大臣曰:「交修真一士之谔谔也。」

蜀帅席益既去,帝问交修孰可守蜀者,对以臣从子世将可用,遂以世将为枢密直学士、四川安抚制置使。世将在蜀五年,号为名帅。

自重兵聚关外以守蜀,饷道险远,漕舟自嘉陵江而上,春夏涨而多覆,秋冬涸而多胶。绍兴初,宣抚副使吴玠始行陆运,调成都、潼川、利州三路夫十万,县官部送,徼赏争先,十毙三四。至是交修言:「养兵所以保蜀也,民不堪命则腹心先溃,何以保蜀?臣愚欲三月以后、九月以前,第存守关正兵,余悉就粮他州,如此则守关者水运可给,分戍者陆运可免。」帝命学士院述交修意,诏玠行之。

议徽宗配享功臣,交修奏:「韩忠彦建中靖国初为相,贤誉翕然,时号'小元祐'。」从之,人大允服。

八年夏,以亲老,除宝文阁学士、知信州。入辞,上欲留侍经筵,力言母老,愿奉祠里中以便养。帝曰:「卿去,行复召矣。」改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。九年六月召还,除兵部尚书、翰林学士兼侍讲。时河南新复,交修奏;「京西、陕右取士之法,乞如祖宗时设诸科之目,以待西北之士;别为号于南宫,以收五路之才。」诏令礼部讨论。逾年,复请补外,除端明殿学士、知合州。却私请,免上供以万计,领州数月卒。

交修简重寡言,进止有度,为文不事琢雕,坦然明白,在词苑号为称职。自其从祖宿、从父宗愈至交修、世将,皆在禁林。中兴以后,学士三入者自交修始。交修裒次为书,号《四世丝纶集》,以侈一门之遇。至于事继母以孝闻,抚二弟极其友爱,遇恩以次补官,若交修者,其文行之兼副者欤!

綦崇礼,字叔厚,高密人,后徙潍之北海。祖及父皆中明经进士科。崇礼幼颖迈,十岁能作邑人墓铭,父见大惊曰:「吾家积善之报,其在兹乎!」

初入太学,诸生溺于王氏新说,少能词艺者。徽宗幸太学,崇礼出二表,祭酒与同列大称其工。登重和元年上舍第,调淄县主簿,为太学正,迁博士,改宣教郎、秘书省正字,除工部员外郎,寻为起居郎、摄给事中。召试政事堂,为制诰三篇,不淹晷而就,辞翰奇伟。拜中书舍人,赐三品服,进用之速,近世所未有,高宗犹以为得之晚。

车驾如平江,有旨邹浩追复龙图阁待制,崇礼当行词,推帝所以褒恤遗直之意,有曰:「处心不欺,养气至大。言期寤意,引裾尝犯于雷霆;计不顾身,去国再迁于岭徼。群臣动色,志士倾心。」又曰:「英爽不忘,想生气之犹在;奸谀已死,知朽骨之尚寒。」同列推重,除试尚书吏部侍郎,时从官惟崇礼与汪藻,寻兼直学士院。以徽猷阁直学士知漳州,其俗悍强,号难治,属有巨寇起建州,声撼邻境,人心动摇,崇礼牧民御众,一如常日,讫盗息,环城内外按堵如故。

徙知明州,召为吏部侍郎兼权直学士院。时有诏侍从官日轮一员,具前代及本朝事关治体者一二事进入,崇礼言:「祖宗以来选用儒臣,以奉讲读。若令从官一例献其所闻,既非旧典,且又越职,望令讲读官三五日一进。」乃命学士与两省官如前诏。又言:「驻跸临安,以浙西为根本,宜固江、淮之守,然后可以图兴复。蜀在万里外,当召用其士夫,慰安远人之心。」时兵革后,省曹簿书残毁几尽,崇礼再执铨法,熟于典故,讨论沿革,援据该审,吏不得容其私。后有诏重刊七司条敕,崇礼所建明,悉著为令。

移兵部侍郎,仍进直学士院。御笔处分召至都堂,令条具进讨固守利害。崇礼奏:「谍传金人并兵趣川、陕,盖以向来江左用兵非敌之便,故二三岁来悉力窥蜀。其意以谓蜀若不守,江、浙自摇,故必图之,非特报前日吴玠一败而已。今日利害,在蜀兵之胜负。」又奏:「君之有臣,所以济治。臣效实用,则君享其功;臣窃虚名,则君受其弊。实用之利在国,虚名之美在身。忠于国者,不计一己之毁誉,惟天下之治乱是忧;洁其身者,不顾天下之治乱,惟一己之毁誉是恤。然效力于国,其实甚难,世未必贵;窃名于己,其为则易,且以得誉。二者有关于风俗甚大,是不可不察也。」

九月,御笔除翰林学士,自靖康后,从官以御笔除拜自此始。杨惟忠、邢焕以节度使致仕,告由舍人院出,崇礼言:「祖宗时,凡节钺臣僚得谢,不以文武,并纳节别除一官致仕。熙宁间,富弼以元勋始令特带节钺致仕,其后继者曾公亮、文彦博,他人岂可援以为例。」诏自今如祖宗故典。

进兼侍读兼史馆修撰。时有旨重修神宗、哲宗《正史》。兵火之后,典籍散亡,崇礼奏:「《神宗实录》墨本,元祐所修已是成书,朱本出蔡卞手,多所附会,乞将朱墨本参照修定。《哲宗实录》,崇宁间蔡京提举编修,增饰语言,变乱是非,难以便据旧录修定,欲乞访求故臣之家文献事迹参照。」又奏:「知湖州汪藻编类元符庚辰至建炎己酉三十年事迹,乞下藻以已成文字赴本所。」并从之。先是,藻奉诏访求甚备,未及修纂,崇礼取而专之。

尝进唐太宗录刺史姓名于屏风故事,曰:「连千里之封得一良守,则千里之民安;环百里之境得一良令,则百里之民说。牧民之吏咸得其良,则治功成矣。苟能效当时之事,以守令姓名详列于屏,简在帝心,则人知尽心职业。」再入翰林凡五年,所撰诏命数百篇,文简意明,不私美,不寄怨,深得代言之体。

以宝文阁直学士知绍兴府。刘豫导金人入侵,扬、楚震扰,高宗躬御戎衣次吴会。崇礼以近臣承宁方面,谓:「浙东一道为行都肘腋之地,备御不可不谨。」密疏于朝,得便宜从事。于是缮城郭,厉甲兵,输钱帛以犒王师,简舟舰以扼海道,疚心夙夜,殆废食寝。及春,帝还,七州晏然不知羽檄之遽。斯年,上印绶,退居台州。卒年六十,赠左朝议大夫。

崇礼妙龄秀发,聪敏绝人,不为崖岸斩绝之行。廉俭寡欲,独覃心辞章,洞晓音律,酒酣气振,长歌慷慨,议论风生,亦一时之英也。中年顿剉场屋,晚方登第,以县主簿骤升华要,极润色论思之选。端方亮直,不惮强御,秦桧罢政,崇礼草词显著其恶无所隐,桧深憾之。及再相,矫诏下台州就崇礼家索其稿,自于帝前纳之,且将修怨。会崇礼已没,故身后所得恩泽,其家畏惧不敢陈,士大夫亦无敢为其任保。楼钥尝叙其文,以为气格浑然天成,一旦当书命之任,明白洞达,虽武夫远人晓然知上意所在云。

论曰:建炎、绍兴之际,网罗俊彦,布于庶职,如卫肤敏以下七人者,其论议时政,指陈阙失,虽或好恶多不同,亦皆一时之表表者,矧一止、宁止兄弟之忠清,交修、崇礼之祠翰,又有助于治化者焉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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